“只要我们将这些瓷器卖给草原上的王公贵族，所得利润至少比往年高出数倍！”
    李管家为增强说服力，伸出五个指头，在张把式面前晃了晃。
    目睹李管家翻飞的手势，张把式不禁咽了口唾沫，许久才艰难地回应：
    “可李管家，草原路况恶劣，瓷器这类易碎物品，恐怕难以安全运输……”
    李管家朗声大笑，再度拍拍张把式的后背，亲切地道：
    “所以我才一出关就告诉你详情嘛。”
    “你是江南首屈一指的车把式，能否获取高额利润，助老爷偿还债务，全看你的本事了！”
    “成败在此一举！”
    张把式面露苦涩，思索良久后，才勉强点头同意。
    尽管他身为户部侍郎府的老仆，历年走私皆由他主持，
    但在李管家面前，他的话语权其实极为有限。
    最终，张把式只能一边指挥众人重新整理货物，一边愁眉苦脸地对李管家说：
    “李管家……哦不，李爷。”
    张把式搓着手走向李管家，低声嗫嚅：
    “李爷，我以前从未贩卖过瓷器。”
    “我能保证的是，在运输过程中尽量减少破损，至于能否卖出去，就得靠您老人家拿主意了。”
    李管家听罢仰天大笑，再次拍打着张把式的背部，亲热地说：
    “老张，你尽可放心！”
    “我对草原上那些北元贵族的脾性还不了解吗？”
    “你就放一百二十个心，这些精美的瓷器一旦落入他们眼中，他们怕是要拿出妻子来交换也不足为奇！”
    李管家自信满满地笑了起来，引得周围人纷纷侧目。
    但他毫不在意别人的目光，反而略有遗憾地咂了咂嘴。
    只可惜，这次车队中瓷器只占六成比例，
    剩下的四成仍是粮食、茶砖等普通货品。
    倘若全是瓷器……
    李管家嘿嘿一笑，思绪飘向远方。
    正当他们奋力驱车深入草原腹地之际，
    此时，在北元王帐所在之地，
    一名孩童绷着脸，立于一座华丽帐篷之外，
    侍卫高声通报：
    “大元吴王部下洛万户之子，携带宝物前来拜见！”
    随着侍卫洪亮的宣告，
    洛珏表情严肃地站立在大帐之外，心中暗自忐忑。
    他虽已抵达草原多时，却一直未曾与蒙元贵族建立联系。
    原因在于洛珏深知，自己的初次登场至关重要。
    洛珏年纪虽轻，在他人眼中只是个尚未长大的孩子，
    但十多年带领妹妹四处逃亡的经历，使他具备了远超同龄人的智谋和心智。
    此刻，洛珏决定利用自己父亲昔日的身份，作为初次亮相的开场白。
    遥想当年，朱元璋、陈友谅争霸天下的时候，
    张士诚也曾得到元廷的册封赏赐。
    而他麾下的那些部属，包括洛珏的父亲在内，各自也都拥有各自的显赫称号。
    此刻这个身份的运用，倒成了意外的适宜之举。
    果不其然，在报出这个名号之后，没过多久，洛珏就被引入其中。
    当他踏入那富丽堂皇的营帐之初，洛珏顿感一阵热气迎面涌来。
    只见营帐中央，竖立着一座巨大的火炉。
    火炉对面，在营帐的正中位置，坐着一位身躯肥硕的蒙古贵族，怀中拥着两位佳人，正大快朵颐地啃食着手中的烤羊。
    此人身上的气质昭示着他无疑是正宗的蒙元贵族血脉，其头上编织的小辫上悬挂着一枚鸡蛋大小的红宝石，恰好镶嵌在他的额头上，在照亮整个帐篷的灯火映照下，闪烁着耀眼的光辉，绚烂至极。
    “你就是洛……万户的儿子？嗯，我记得你父亲。”
    这位蒙元贵族边咀嚼着羊肉边含糊不清地说着，洛珏一听便知对方所说并非实言。\"
    他或许的确曾为张士诚传达过旨意，但绝对不可能记得洛珏的父亲。
    之所以同意接见洛珏，全因洛珏所带来的那些琉璃器皿。
    对此，洛珏并不介意，他本就打算借助这个身份混入其中。
    经过一番查探，洛珏发现眼前这位正是最合适的目标人选。
    尽管他表面上看似荒淫无度，但实际上却是黄金家族的正统后裔，元顺帝的堂兄弟——孛儿只斤·脱脱。
    面对即将下手的第一个目标，洛珏展现出了十足的耐心。
    他左手抚胸，右手弯曲成礼，口中不由得发出赞美之词：
    “小人在此拜见英勇盖世的长生天之子，您的英勇事迹，定会让成吉思汗深感自豪！”
    “哈哈哈……”
    洛珏这几句言语确实恰到好处，令脱脱不禁开怀大笑，拍拍洛珏的肩膀，满嘴油渍地询问道：
    “我喜欢你，你说有宝贝要赠送给我，到底是什么宝贝？”
    见脱脱如此迫不及待，洛珏淡然一笑，从容不迫地讲述起故事。
    在他的叙述中，一名少年在张士诚败亡后流离失所，被迫出海远赴极西之地经商的形象栩栩如生。
    西方的教会分裂，埃及的沙漠与金字塔。
    种种充满传奇色彩的风俗与故事，使得脱脱连连惊叹，看向洛珏的眼神逐渐变为钦佩。
    长生天的后代最为敬仰的就是英雄。
    特别是那种独步天涯，闯荡四方的传奇人物。
    此时此刻，脱脱对洛珏的来历已不再有任何怀疑。
    他深知一点，若洛珏背后藏有隐秘，他绝不可能知晓这么多世界各地的风情习俗。
    因此，在确认了洛珏的身份之后，他索性拉洛珏一同坐下，共享一条羊腿，这是蒙古族最高的待客礼仪。
    当洛珏坐在他身边时，脱脱心中暗自松了口气。
    主谋者的预见力和智谋真是高人一筹，洛珏仍记忆犹新，那一天窦澈将他带到夫子庙门前的市场。
    他指向两侧售卖古玩书画的摊贩，悠悠说道：
    “洛珏你要记住，一个顶级的商人，他贩卖的不仅仅是商品，更是故事。”
    “只要你讲述的故事足够动人，哪怕你出售的是街头的破萝卜，也能卖出白玉般的价格。”
    洛珏清晰记得，窦澈那天将他留在夫子庙后，只留下一句话：
    “接下来几天，你的任务就是在这些古玩店里一家家逛过去。”
    “等哪天你能从他们的故事中辨别真伪，你就可以上路去燕京了。”
    回想起当初主人独具匠心的教育方式，洛珏嘴角勾起一抹微笑。
    然而，这一微笑在脱脱眼中却被解读为对自己盛情款待的肯定，让他心情大好。
    于是脱脱乘胜追击，开口问洛珏：
    “朋友啊，你之前说有宝物要献给我，不知是何等宝物?”
    “哈哈，大王且莫焦急。”
    洛珏说着，从怀中取出一只锦缎包裹的盒子，放置在脱脱面前，缓缓打开。
    盒中是一面精巧的玻璃镜子。
    脱脱在看到镜子的一瞬，惊愕不已。
    他从未见过能把人照得如此清晰的镜子！
    他情不自禁地拿起镜子细细端详，只见自己浓密的眉毛、脸颊上的绒毛以及额头上那颗熠熠生辉的红宝石都被照得纤毫毕现。
    “这这这……这就是贤弟从极西之地带来的宝物？”
    看着脱脱惊讶得连话都说不利索，洛珏笑容更盛，点头回应：
    “正是，大王，这面稀世宝镜，便是小人赠予您的见面礼！”
    脱脱欣喜若狂，紧紧抱住镜子，爱不释手。
    这小小的一面镜子，只有半个手掌大小，在脱脱那粗糙的大手中显得格格不入。但他却小心翼翼地捏着镜子，生怕稍一用力就会将这价值连城的宝物捏碎。
    看到脱脱如此痴迷的样子，洛珏把握时机，继续说：
    “如果您喜欢，我还有一些更好的宝贝，只要大王愿意付出微不足道的代价。”
    洛珏拍了拍手，立刻有两个仆役抬着一件被红布覆盖、约半人多高的物品走进来。
    当洛珏揭开红布的一刹那，
    一个半人高的五彩斑斓的琉璃观音坐像，在火焰与灯光的照射下折射出炫目光芒，甚至将脱脱额头上那颗璀璨的红宝石都比了下去。
    “长生天庇佑！南无观世音菩萨，难道是您降临凡尘，拯救您的信徒吗？”
    这尊坐姿观音像的效果超乎洛珏的预料。
    他未曾想到，脱脱在看到这尊菩萨像时，竟激动得连滚带爬来到像前，双膝重重跪下，虔诚地用额头贴着莲台。
    此刻，洛珏才意识到，之前打听到的北元贵族普遍崇佛的程度有多么严重。
    目睹脱脱近乎痴狂的虔诚姿态后，洛珏眼珠一转，果断放弃原本打算详细介绍这琉璃佛像的计划。
    他走上前去，温和地将脱脱搀扶起来，轻声道：
    “大王请起。”
    “这尊观音菩萨像是小人历经艰险，通过海路抵达玄奘法师曾经造访过的天竺烂柯寺。”
    “那里的方丈机缘巧合得到这样一尊佛像，自知修行尚浅，无法拥有。”
    “特意嘱咐小人寻找一位有缘的居士供奉此像。”
    脱脱听到这话，不住点头，双手不停指向自己，眼神中充满了期盼。
    看到脱脱如此急切的模样，洛珏却不紧不慢，脸上越发流露出虔诚之色，紧握着脱脱的双手，真情实意地说道：
    “在草原上，小人观察已久，唯有脱脱大王您，才是真正的有缘之人。”
    “这样一座珍贵无比的佛像供奉在您的帐中，才是真正的归宿所在！”
    “没错！”
    脱脱重重地点了点头，一方面他确实是一位虔诚的佛教徒，这样一座琉璃观音像，是他梦寐以求的至宝。
    更何况，琉璃本就是佛教八宝之一，且不论这座精美绝伦的观音像本身的价值，
    单是这么大一块足有半人多高的琉璃，在草原之上便是极为罕见、价值连城的稀世珍品。
    如此一尊佛像请回家中，无论如何都是稳赚不赔的买卖。
    于是脱脱主动提议道：
    “请您放心，我必将早晚焚香礼拜，虔诚供奉！”
    “不知这一尊观音像，需要多少费用方可请得？”
    洛珏微笑着摆手：
    “大王岂不知佛法讲究缘分，而非金钱。”
    “何谓缘分？”
    脱脱的眼神更加明亮起来。
    随之，他豁然明朗地道出：
    “先生尽管安心，我这就捐献黄金五万两，用于铸造佛祖金身。”
    “各类宝石一斗，用来镶嵌于佛祖的莲台座下。”
    “另备牛一千头、羊五千只、马三百匹，以此表达弟子的虔诚供奉。”
    “大王有此诚意，佛祖定会慈悲垂顾。”
    洛珏的眼眸瞬间闪耀光芒。
    他原本只想从脱脱那里获取些许金银财宝，
    却未曾料到这位成吉思汗的后代，对佛教竟有着如此深沉的信仰。
    要知道草原之上，不论牛羊多少，马匹的重要性尤为突出。
    此次脱脱主动献出三百匹马，确实让洛珏颇感意外。
    见到洛珏面上显露出的喜悦神情，脱脱亦随之开怀大笑。
    二人重归席位，举杯畅饮。
    酒酣饭饱之际，脱脱拥着美人，看似随意地启口询问：
    “先生，此番西行历险，带回的应当不只是这一尊佛像吧？”
    “若先生不嫌弃，本王愿出面联络草原各部的王公贵族。”
    “想来他们定会给本王这个面子！”
    至此，脱脱的真实意图才浮出水面。
    他意欲成为洛珏在草原上的总代理商，
    也许还怀着掌控全局的心思？
    此刻，这座华美帐篷内，气氛凝重如冰，
    尽管仅有洛珏与脱脱两人相对，却仿佛周围潜伏着万千兵马。
    洛珏手中握着酒杯，低垂眼帘，似乎在细细品味杯中醇酿，
    然而内心却不断盘算（cfeb）。
    果不其然，身为黄金家族后裔，成吉思汗血脉流传至今，
    能从元末走到明朝，此人定有过人之处。
    洛珏一时难以决断，
    若直接应允，撇开此人能否实现承诺不论，单是可能影响削弱蒙元贵族的战略布局，
    甚至催生出一个强大的部落势力，都不符合窦澈的既定规划；
    若拒绝，则恐怕……
    洛珏意识到，自己很可能无法安然离开这座帐篷。
    此刻，他陷入了两难境地。
    但也正因此刻，显现出了窦澈选择洛珏的独到眼光。
    短短一碗酒的时间，洛珏脸上又恢复了孩童般的纯真笑容。
    “真的吗？那真是太感激大王了！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