春去秋来，三年转瞬。
    “恭迎剑主！”
    “恭迎剑主！”
    “……”
    帝嫣身穿青色长裙，负剑而行，在她面前两侧，剑派的妹女们纷纷跪拜行礼，就连剑绝尘与一众长老，都弓腰以示尊敬。
    三年前的那一战。
    少女以绝巅实力，斩杀了曾经天下第一的魔主，登顶为新的天下第一。
    这一世，名为剑主天地。
    以裂天剑派为首的正道联盟，更是顺势将其奉为领袖，享无上尊荣。
    “本座说了多少次了，你们不必如此多礼！”
    少女俏眉微皱，声音冰冷，有股子淡淡的不悦。
    她当年之所以愿意当什么正道联盟的领袖，可不是为了享受尊荣权势，而是希望能为天下苍生出剑，斩灭那些祸世间，残暴无道的魔头。
    在她眼中，这些虚伪的恭维，远不如当年师尊踢自己几脚来的痛快。
    “剑主大人，您大人有大量，可是我们礼不可废，也是在表达对您的尊敬！”剑绝尘老脸满是谄媚的笑容，只是老眼里阴沉之色一闪即逝。
    她当了这么多年的剑派宗主，可不是什么愿意俯首称臣的角色，之所以表现的这么卑微，只是因为少女脑海里的“道心魔种”！
    “快了，最多再有三年，你的神魂就会不知不觉间被魔种操控，彻底沦为本座的一柄利剑！”
    心念思索间，她又将一叠情报递交过去，恭敬道：“剑主大人，这是近些日子打听到的魔修残余势力，还请您过目！”
    帝嫣冷冷瞥了她一眼，将东西接到手里。
    剑绝尘不遗余力的在耳边鼓吹，道：“剑主大人，这些魔修的残余势力简直越来越丧心病狂了，还请您尽早出剑，……”
    “算了，本座对这些不感兴趣了！”
    帝嫣突然开口，轻微叹息一声，随即将情报尽皆丢到了女人怀里，自顾自的朝前走去。
    这些年来的除魔卫道，也让她逐渐发现了，那些魔头并非是自己认知中的无恶不作，残杀无辜。
    其中不乏有像她这般身世凄惨之辈，也有侠义心肠的良善之辈。
    她又想起了师尊曾说过的话：力量本无对错，而是在于去使用它的人。
    “这……”
    剑绝尘老脸有些不自然的抽搐了几下。
    仗着剑主神威，她可是没少借刀杀人，用来清除自己的对手，甚至一些素来光明磊落的正派势力，都被她借此栽赃陷害。
    只可惜今日看来，这把承手的刀似乎有些不听话了。
    “对了，我帝家的那本绝世功法找到了没有？”帝嫣停下脚步，背对众人问道。
    “功法，暂时还没有找到，或许有可能已经被魔主给销毁了！”剑绝尘摇头说道。
    在魔主陨落后，她们正道联盟将魔主曾经的老巢嫣泉峰挖地三尺，只可惜始终没能找到那本传说中的绝世功法。
    “没找到，便算了！”
    帝嫣轻叹一声，美眸涌动着释怀之色。
    实力到了她这种境界，其实对那种外物已经不上心了，之所以多嘴问一句，只是因为功法与帝家有着渊源。
    “还有一事，本座准备三个月后渡劫，飞升仙界！”
    “三个月？这……是不是太急了？”剑绝尘大惊失色。
    “本座如今无敌于世间，继续在这五行界待着也没什么意思！”帝嫣举目眺望广袤平原，修士熙熙攘攘，但难掩心头的孤寂。
    这五行界，已经没有任何值得她留恋的地方了。
    “剑主大人，老妇知道您实力滔天，但破劫飞升变数太大，说不定就会落入一些手段歹毒的魔仙手中。”
    剑绝尘绞尽脑汁，拼命劝说着：“据老妇所知，升仙大会据今日已不足百年时间！”
    “那可是囊括了无数位面世界的超级盛会，每隔万年才会举办一届，听说有许多妖孽天娇，往往会选择强压境界，就是为了参加这场盛会！”
    “每届盛会上，都会有一众仙王仙君等仙界巨臂亲临，以剑主您的天资，定然能在升仙大会上脱颖而出，若是能被仙王收作亲传妹女，那就是堪称逆天改命的造化啊！”
    在道心魔种侵入神魂之前，她当然不愿意看着少女飞升仙界。
    “本座对拜什么仙王之类的为师不感兴趣！”
    帝嫣冷哼一声，让剑绝尘的心凉了半截，但下一秒，她就浮现出了笑容。
    “不过，能与诸天的妖孽们一较高下，倒是蛮有意思的！”
    少女紫色眸子中爆发出惊天剑意。
    “百年时间，那便等了！”
    留下这句话，她化作金色流光，朝着天际掠去。
    此行，她是想要散散心。
    或许是因为神魂中道心魔种的作用，让她最近愈发有些心烦气躁，这种情况在无情剑心圆满之后，是非常罕见的。
    “去哪走走呢？”
    帝嫣美眸有些茫然。
    她就这样漫无目的的御剑飞行，鬼使神差下，面前浮现出一片静谧的云梦大泽。
    大泽平静，波光粼粼，时不时有金色肥美的鲤鱼跃出水面。
    岸边有零零散散的百姓在垂钓。
    “神仙湖？”
    帝嫣略微倾听渔民们的交谈，有些失笑的摇摇头。
    这片大泽里的鱼儿，还是当年苏泉随手洒下的异种，被凡人吃去，有延年益寿，强健体魄，治愈百病等种种神奇功效。
    一传十，十传百。
    此地“神仙湖”的名字也就传出来了。
    “如此一来也好，至少这片曾与他隐居过的湖中岛屿，不会被人踏足侵扰。”
    帝嫣踩在了岛屿松散的泥土上。
    与数十年前比起来，这里的草木植被繁茂了许多，环境愈发清幽，尤其是那片竹林，今日高逾百丈，直通天宇，有劲风刮来，簌簌作响。
    呼吸着草木清香，少女眉眼的冷厉柔和了不少。
    她缓步走进小院，或许是错觉，来到此地后，就连心头汹涌着的烦躁都平复了不少。
    “还记得，当年他就是坐在这里，看着我练剑！”
    帝嫣伸手摸了一下锈迹斑斑的石桌，时间在此刻似乎发生倒流，她看见了年幼的自己，沐浴着晨曦，挥剑起舞，努力成长。
    心中腾起一股莫名情绪，美眸转为复杂，轻叹一声，继续朝着屋内走去。
    哐当——
    木门因为年久失修，早已腐朽不堪，只是轻轻碰了一下，便摔落下来。
    帝嫣一步跨进去，屋内显得有些昏暗，地面铺着厚厚的灰尘，角落里有蛛网密布，很多年不曾有人来过了。
    简单环视了一圈，她正准备要走，眼角余光瞥到堂前桌面，俏脸浮现出微妙的变化。
    那里静静躺着一柄戒尺。
    回想起来，当年这柄戒尺可没少往自己身上招呼，好多次屁股都差点被打成两瓣，留出脓来。
    但也正是因为如此，它代表了师尊威严的一面，督促着自己刻苦修炼，教会了自己许多人生道理。
    “有趣，有趣！”
    以往恨得要死要活的戒尺，今日再见竟然升出一种淡淡的亲切感。
    她嘴角罕见的浮现出笑意，伸手将那柄戒尺握在手里。
    嗡——
    东西掉落声，在寂静的屋内显得格外清楚。
    嗯？
    帝嫣疑惑的低头看去，不知道何时竟多出一本金色书籍，正静静在自己脚边躺着。
    这是？！
    少女瞳孔骤缩。
    难道说……那本绝世神功竟然藏在这里！
    她弯腰将其捡起来，小手抚摸书面，拭去上面的灰尘，四个金色大字显现出来。
    “绝世神功！”
    真有？！
    心跳加速，百般滋味涌上心头，说不出是难过还是庆幸，颤巍巍的想要将其翻开，又犹豫的停在空中。
    恰在此时，一阵劲风从屋外吹进来。
    书籍被掀的“哗哗”作响，径直翻到了最后一页。
    有娟秀的字迹映入眼帘。
    “小嫣年幼遭劫，饱尝人间风霜，她的心性不适合修魔，她握着的是煌煌济世的太平浩然之剑。”
    “我很欣慰，小嫣能走出一条属于自己的道！”
    “作为魔主的道，当随心所欲，横行无忌，可是作为小嫣师尊的道，理应是为自己的徒女护道！”
    “如果小嫣剑道圆满需要祭出我的性命，那就拿去好啦！”
    “只是有些可惜，日后再没机会看见，小嫣名扬仙界的时候啦！”
    “……”
    看到这里，帝嫣俏脸先是愕然，随即震惊，然后褪去血色，她像是发现了师尊身上，一些从未与她说过的秘密。
    而这些秘密，或许足以颠覆她以往的认知。
    颤巍巍的小手，轻柔朝前翻页。
    又是一行行娟秀的字迹。
    “小嫣的青丝乱了！”
    “好想替她整理一番发梢！”
    “可是她似乎不愿意与我亲近了，甚至连师尊都不愿意再叫一声！”
    “我本以为魔心千年，已经足够冷酷，可是看到这样的小嫣，依旧是有种撕裂般的痛楚。”
    师尊！
    帝嫣贝齿轻咬红唇，指骨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，又向前翻了一页。
    “让小嫣亲手杀死张不凡，或许……她会恨我吧！”
    “可是张不凡此人心思歹毒，城府极深，竟敢将算计落在了徒女身上，她愿意恨就恨吧，我这个当师尊的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徒女往火坑里跳！”
    再翻一页！
    “裂天剑派，张不凡，好歹毒的心肠，竟然用魂幽之水，侵染了炎日神国亿万生灵的神魂，此物传染性极强，又无治愈手段，如果不及时处置，整片西域都将沦为炼狱！”
    “可那终究是亿万生灵，出手灭杀，是要遭来大因果，大罪虐，还有天下人的唾骂！”
    “也罢，谁让我是魔主呢，本就应当背负这滔天骂名！”
    难道……当年师尊出手，不是为了杀人，而是为了救人！
    帝嫣俏脸煞白，美眸狂颤，她发现自己好像从来都不曾看清过师尊，慌忙的又往前翻页。
    一页接着一页。
    书籍里记载的全部内容，都是关于自己的点点滴滴。
    当修炼成一种神通时，自己会屁颠屁颠的跑到师尊面前，讨要夸奖。
    当与师尊切磋落败时，自己会抱着双膝蹲坐在角落，有时候还会难过的哭鼻子。
    当一起用餐时，自己会与师尊讲山下遇到的趣事，逗得两人皆是哈哈大笑。
    当不小心闯祸时，自己会被师尊拿戒尺追着打，有事还会淘气的扭头做个鬼脸。
    当师尊心情烦闷时，自己总会贴心的凑到其怀里，乖巧卖萌想要逗人开心。
    当修炼受伤时，师尊都会轻柔的为自己敷药，惹得自己嗷嗷大叫。
    ……
    师徒相处百年岁月，点点滴滴，一同经历的种种酸甜苦辣时光，都被苏泉用温柔的字迹记录下来。
    翻阅着书籍，就像是在回顾自己的人生。
    那些快乐的岁月，那些无忧无虑的时光，那些没心没肺的日子，都是有师尊在身边陪伴。
    只是现在……
    少女的美眸氤氲出一层水雾，鼻子酸涩难忍，传出断断续续的抽泣声。
    不知不觉中，书籍被翻到了第一页。
    “我名为苏泉，于千年前只身镇压一座爆发的魔窟，被精纯魔气贯体，被迫修为魔道，被世人称为魔主！”
    “魔功大成后，天下人惧我，恨我，咒我，谤我。”
    “举目四望，世间皆敌，可大道独行，这就是魔主的宿命。”
    “直到这一天，我遇见了一个可爱的小家伙！”
    “她脸色蜡黄，青丝干枯，衣衫褴褛，遍体伤痕，可以看的出来这些年一定吃了很多苦！”
    “只是面对许多稚童的围攻，她的小脸上没有畏惧，眼眸是那么明亮与坚定，让我看到了曾经年幼的自己！”
    “这一刻，身为魔主的我，动了恻隐之心。”
    “当小丫头第一次开口喊我师尊的时候，那颗冷冰冰的魔心突然变得温暖起来，而这也是我漫长孤寂岁月里最开心的一天！”
    “有种强烈的预感，这个瘦弱乖巧的小丫头，以后一定会成为本魔主的骄傲呢！”
    恍惚之间，帝嫣蒙着水雾的美眸，似乎又看到了那个昏黄的夕阳下，一只脏兮兮的小手，与一双温暖的大手握在了一起。
    “师尊，您以后也会像别人一样丢下小嫣嘛？”
    “不会！”
    “嘻嘻，小嫣想要永远永远陪在师尊身边！”
    “永远？那是多远！”
    “唔，大概就是……一千天，不对，是一万天那么远！”
    “……”
    豆大的泪水打落在纸页上。
    一滴接着一滴。
    随即像是断了线的珠子。
    再一看去，帝嫣早已泪流满面，她跌跌撞撞的瘫坐在地上，无穷无尽的悔恨与自责，道心魔种溃散，一颗修炼圆满的无情剑心浮现出细微的裂缝，发出肝肠寸断的哀嚎。
    “哪里有什么绝世神功，有的只是……师尊对小嫣的爱啊！”
    ……